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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仔奶茶

   平山小学门口新开了一家奶茶店，老板在柜台后打奶茶，不苟言笑的样子显得有些严肃，阿姨在门口炸烤肠，她长得白白净净的，南方口音软软糯糯，笑容很亲切，偶尔跟你搭几句话也不会觉得尴尬。平山小学门口的商店大多都是卖辣条、小玩具和花里胡哨的不实用文具，店面东西摆放得乱七八糟，相比之下，这家奶茶店就显得干净很多。奶茶店才刚开张一周，就获得平山小学一众小学生的喜爱。

  奶茶店卖的烤肠很独特，阿姨先把从超市买回来的火腿肠放到小油锅里炸，炸的时候需要用夹子控制火候，还需要精准的判断力把够火候的烤肠捞出来避免过焦、过脆，烤肠烤到外酥里嫩的时候口感最好，再配上这家店特制的酱料，只要一块钱一根，那段时间，我手里只剩一块钱的时候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就是去这家店买一根炸火腿肠。

  市政府整治校园门口的摊贩，平山小学校门扩建，校门口的门面被迫搬迁，只留下这一家奶茶店屹立不倒，合同没到期，学校再怎么威逼利诱依旧是师出无名，校门建设的计划一拖再拖。层层施压之下，学校逼不得已想出了一个计策：学校口头禁止学生去这家店买东西，店面没有收入，他们自己自然就会主动解约。这个“妙计”无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操作上看起来都如此天衣无缝，于是平山小学的大会小会、广播家校通，一再强调此次新校门的建设对提升校园形象有多么重要，反复劝阻全校师生不要去这家店买东西。

  低年级的同学零花钱少，没什么主见，老师怎么说就怎么做了，高年级的学生大多对学校这项不公平的政策不以为意。店里的生意少了一半，但还能勉强能维持。一个星期之后，学校发现效果不太显著，便开始派出执勤老师站在校门口，专门抓从店里出来的学生全校通报批评，扣班级流动红旗。

  校园里的声音渐渐变了，有的同学开始大肆揭露这家奶茶店故弄玄虚的行为——他家粘烤肠的酱其实是用方便面调料包冲的；那里卖的奶茶有些是前一天没卖完剩下的……种种“恶行”被一一揭露，同学们好像渐渐体会到了学校领导的“良苦用心”。“早知道就不在那里买东西了。”支持学校的声音渐渐多起来。我第一次见识到了洗脑的威力，人在幼年时期的可塑性是非常大的，我承认，幼年时期的教育对一个人有深远持久的影响。如果不是从年少时就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“大人”，长大之后怎么会把大人的角色扮演得如此完美？可明明已经受到过这种官僚文化的摧残，为何还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将这座畸形的雕塑奉为神明？

  大多数有良知的小学生，既不赞成学校的做法，也不敢以身试法支持奶茶店。我看到叔叔在店里经常自己吃没人买的烤肠，一根接一根，从来不会嫌腻。奶茶店终于妥协了，校领导在广播上宣扬学校校门建设获得的阶段性胜利。

  半年之后。

  某天下午上学的时候，我在午托班楼下的一间车库里看见了叔叔和阿姨。我们和他们打招呼，他们一齐回头，表情竟出奇的一致——局促又尴尬。阿姨依旧热情的和我们闲聊：“上学啦。”当时我年纪小，完全没有看出他们的尴尬，不懂得什么叫尊重人，非常不识趣地问了一句：“阿姨你们现在住这里吗？”这句话好像戳中了他们夫妻两的伤口，叔叔转身去收拾东西了，阿姨笑了笑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，再没和我们说话。

  下午放学，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了阿姨，她骑着一辆三轮车，车上摆着和以前店里一样的烤肠机和奶茶。好多小学生围在小三轮前，开始和阿姨叙旧。看到这一幕，我突然有些鼻酸。我买了一杯熟悉的茉莉花茶，两块五，我看见茶叶包上的标签印着——车仔奶茶。心里有些庆幸，叔叔阿姨最终没有低头。但转念一想，如果不是迫于生活压力，谁愿意做车仔终日奔波于车库和烈日下呢。

  校门口流动摊贩整治了一轮又一轮，可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。上有政策，下有对策。我不知是该叹息这些领导赶尽杀绝，还是该庆幸车仔的英勇顽强与艰苦奋斗的大无畏精神。

  领导要顾全大局利益，必要时需要舍弃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。有人在改革中前进，有人在改革中灭亡。为什么牺牲掉的都是无辜的人？大人们都说我的想法太孩子气，因为有些人是注定要牺牲掉的一颗棋子。我在想，如果在这场语焉不详的改革之中，灭亡的是说这句话的人，他还会不会产生相同的想法。

  几年之后，某次偶然经过平山小学那威风凛凛的校门，校园外一千米没有任何一个流动摊点，看来这个持续几年的政策大获全胜。只是不知道一直萦绕在我心底挥之不去的车仔奶茶，现在在哪里。不过我想，以野草生生不息的顽强品格，车仔奶茶应该能找到属于他的新的归宿。